老公一直自夸是個好丈夫好爸爸，對自己的魅力有十足的信心，從來對自家后院都抱著樂觀的心態。一年３６５日努力工作熱愛家庭疼愛老婆兒子，把一切可能來犯的假想敵攔截在我家圍城之外。他說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堡壘會從內部攻破，一把屎一把尿地將兒子養大，愣是給自己弄出個第三者來，真是越想越沒脾氣。

你自己有媽媽

兒子三四歲時，我家幾乎每天都會上演一場雙人床爭奪戰。戰場從床下到床上，硝煙彌漫，從溫情片演到悲情片，戰斗往往在兒子的大哭聲中結束，但這并不表示兒子輸了戰爭。

記得有次事先說好了兒子自己睡，結果等父子倆洗完澡出來，兒子拖著條大浴巾就往我們臥室跑，爬上床鉆進被窩大聲向老公宣布：“今天我跟媽媽睡。”老公過來想把他抱下去，兒子不干。老公好言相勸：“寶貝是男孩子，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在一張床上睡覺。”兒子反駁說：“那你也是男孩子，媽媽是女孩，你為什么能跟女孩子睡一張床？”老公說我是大人，再說，我跟媽媽結婚了。兒子問什么是結婚，老公說就是我和媽媽可以合法地住在一起。兒子不屑：“是我先跟媽媽住在一起的！我跟媽媽也結婚了！”老公啞口無言，用盡手段，換來兒子更加堅決的態度：“我就是要跟媽媽睡大床。”

老公終于按捺不住失去耐心，撕下所有的假面具，沖兒子叫：“哪有小孩子擠在大人床上的，哪有你這么不聽話的孩子！你有自己的房間有自己的床，回你自己床上去！”兒子把小嘴一咧，拖著哭腔：“哪有你這樣對小孩說話的嘛，哪有你這樣對小孩說話的嘛……”然后不服氣地對老公哭著說：“你自己也有媽媽，你去找你媽媽！這是我的媽媽又不是你的媽媽！媽媽！……”放聲大哭。

我在外面聽著，笑得差點岔了氣。過了一會兒，就聽老公哭笑不得地一邊收拾自己的枕頭被子，一邊嘟嘟噥噥：“唉喲！算你狠好不好？我怕你，我讓你行不行？”夾著自己全部的床上用品從客廳迤邐而過，到另一間臥室去了。

它是一只奶狗

兒子５歲那年的一個周末，朋友帶著他們的女兒到家里來玩。我拿出一盒牛奶給兩個孩子各倒了一杯。喝完牛奶，兒子管我要那個裝牛奶的盒子，我沒在意，順手就給了他。接著就聽見大門砰的一聲，倆人跑出去了。

沒過多久，窗外傳來一陣陣狗的狂吠聲。隔著窗戶一看，只見兒子用力扯著一只斑點狗的尾巴往懷里拉，朋友的女兒拿著那只牛奶盒使勁往上湊。小狗大概只有一歲大，被兒子扯著站立不住，幾乎是被拖在地上拼命掙扎，不住地回頭想咬人。我扔了鍋鏟跑出去把兒子拉開，小狗擺脫險境一下子就竄了出去。我批評兒子：“怎么這樣對待小狗，不是跟你說了要愛護小動物嗎，再說你把小狗弄疼了它是會咬人的。”兒子說那只狗不是一般的狗啊，那是只“奶狗”。我和女友看了一眼他們手里拿著的那只盒子——那上面印著兩只黑白兩色的奶牛。敢情他以為凡是有斑點的動物都能產奶！正笑得不可開交，有人在門外狂按門鈴。

門一開，進來位３０歲左右的芳鄰，懷里抱著那只剛才被兒子虐待的斑點狗。那芳鄰一副興師問罪的氣勢，給我們看她懷里的那只小狗：小狗的尾巴連毛帶皮被拉傷了一大塊，正可憐兮兮地躲在芳鄰懷里嗚咽。我當即批評了兒子。兒子爭辯說：“我只是想跟它要點牛奶，我媽媽早上沒喝牛奶。”芳鄰氣壞了：“你管我的小狗要牛奶？”兒子說：“它不是奶狗嗎？”芳鄰一聽愣住了。我趕緊把事情解釋一遍，芳鄰笑了：“喲！你這么點小人就知道想著媽媽！真是個好孩子。”于是化有為無。

芳鄰一面往外走一面感嘆：“還是養個兒子好。養個兒子比找個老公強多了。你說是吧？”

我記得你說過的話

到了三年級，兒子開始不那么聽話了，你說東他說西。有時候帶他去朋友家，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安靜守禮，也想讓自己的孩子像個小紳士似的表現出應有的教養，誰知他就是不肯合作。這一來我不免檢討自己教子無方，于是開始留意跟兒子說話的措辭，特別是讀了曾文正家書以后，總是盡量跟兒子說從書上搬下來的、我認為有學問有哲理的話，希望這些話能夠潛移默化在兒子的記憶里，成為兒子生活道路上的指路明燈。可是不知為什么，說得最多、從嘴里不假思索蹦出來的還是“吃飯的時候不要老說話！”“先做作業不然不許看電視！”“去把書包收拾好！把你的爪子洗干凈！”……一副氣急敗壞有失母儀的樣子。每每事過境遷午夜夢回，想到自己說出的這些毫無智慧的話，心虛得不得了。

偶爾在母子倆心情都好的情況下也問兒子，為什么媽媽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？兒子放下手中的漫畫書，悠悠地看著我說：“你說的我都記得呀。”聽他如此說，我興奮得一塌糊涂，趕緊追著檢驗自己的家教結果：“那你都記得什么？”兒子想一想：“噢！我記得你說過吃飯要吃干凈不能剩飯，不然我以后只能跟長一臉麻子的女生結婚；我還記得你說過不能看女生上廁所，不然會長針眼；還有，口香糖不能吞到肚子里去，不然會把腸子粘在一起，一輩子都不能大便；吃西瓜要把籽吐出來，不然西瓜藤會從我嘴巴鼻子里長出來，爬得滿房間都是……”

行了行了！我連忙打斷他。該記的不記，記住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啊。

天下最漂亮的石頭

一個星期六的中午，兒子說要參加同學的生日會，地點在離家三站路遠的中南路肯德基快餐店。早上起來送了他去那家店的門口，已經有同學來了。我因為家中有事，就對兒子說等下再來接他，同學媽媽說不用了，她家有車，可以送兒子回家。

誰知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，兒子還沒有回來。我打了幾次電話到那位過生日的同學家，先是沒人聽，后來有人聽了，說是６點鐘不到就回來了。算算時間早該到家了，我終于沉不住氣，跳起來就往樓下跑，保安、超市店員，連院門外的警察都問了，都說沒見兒子蹤影。我大腦一陣陣發暈，越想越怕，兩手冰冷兩腿發軟，回到家跌坐在沙發上，心里軟弱得沒有一絲力氣。這時在外出差的先生打來電話，我握著聽筒不由得哭了起來。正哭著，兒子在樓下按響了門鈴。

打開門，看見兒子身上臉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黑印子，兩只手翻了垃圾一樣臟。我急怒攻心，一把將他拉進門，劈頭就是一掌：“瘋到哪去了？為什么不打電話回來？知不知道媽媽快急死了？媽媽的話為什么不聽……”兒子大概被我的兇相嚇住了，呆在門口半天沒敢出聲。我一時氣憤難平，把他拉進衛生間，打開水龍頭狠命地把他的手往水里就是一按，鐺的一聲，一件亮亮的東西從他手里掉下來。撿起來一看，是一個圓形的半透明的石頭。

“這是什么？”我厲聲道。兒子的眼淚這才流下來，抽抽泣泣地說：“是我送給你的……”

“送給我的，你哪里撿來的？”

“剛才回來路上撿的，我想你喜歡……”

“不管怎么樣，你都應該打個電話回來。”我依然鐵青著臉說。

“我是要打的，陳媽媽說不能打了。”兒子越說越委屈，哭了起來。

原來，吃完飯，同學的媽媽又請他們全體到家里去玩，這時同學們開始給家里打電話，輪到兒子的時候，同學媽媽的手機沒電了，就沒打成。兒子怕回家晚了我著急，執意要回家，也不讓同學的家長送，自己去坐公共汽車，結果提前一站下錯了車，一個人就順著公路往家走。走著走著，兒子看見花壇里有個亮亮的東西，是個很漂亮的石頭。兒子想著媽媽一向喜歡漂亮的石頭，就用手把它挖了出來，看到石頭很臟，又找了一個水龍頭，又沖又刷地洗干凈。這才高高興興地回家來。不料一進門，就挨了我劈頭一掌。

我頓時心里一刺，呆在那里，半天說不出話來，心里一陣陣地揪痛。想到兒子怕媽媽著急早早回家，第一次一個人去坐這么遠的公共汽車；想到他一個人在路燈下的花壇里用手挖一塊石頭，就因為媽媽可能會喜歡；想到他一團高興地跑回來卻挨了我無情的一掌，我心里自責得恨不得死掉才好，淚一點一點地溢滿眼眶。

晚上，我走進兒子的房間，坐在他床邊，輕輕親了親他的臉。兒子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，我摟著他不停地說：“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媽媽錯怪你了，原諒媽媽好不好？”兒子搖著頭，一邊抽泣一邊說：“沒關系，媽媽。”過了一會兒，兒子拿出那塊石頭，說：“媽媽，你喜歡它嗎？”我摟著兒子：“喜歡。”兒子又說：“媽媽，這是鉆石嗎？”“不是。”我說，“但它是天下最漂亮的石頭……”